打假已经不再新鲜,但您听说过那些为了打假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的超级牛人吗?在唐朝,就有一位这样的人物。他名叫傅奕,被任命为太史令,一生与佛教对抗。反佛的人并不少见,大部分只是通过口头攻击和文字抨击,很少有人真正敢与僧人斗法,而傅奕便是其中之一。
“快来看啊,太史公要与西域高僧斗法啦!” 太极殿前的广场上,太监、宫女、侍卫们挤满了人,大家都在议论纷纷。
“太史公在耄耋之年,竟然还有如此胆量,真是令人敬佩啊!”
“我看他是不怕死了,这个僧人可是精通法术,一念咒语,真的可能夺人性命啊。”说话的是一位飞骑卫士。
飞骑卫是唐朝羽林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部队,最早跟随唐高祖李渊在太原起义,进入长安后驻扎在玄武门,负责保卫皇室的安全,因此被称为“元从禁军”。该部队的官兵无一不是勇敢而强壮的壮士,几乎人人都能舍生忘死。但他们竟然也对一个身穿袈裟的僧人感到恐惧,这确实是闻所未闻的。说起这个僧人,确实有邪门之处。
公元六三七年,这僧人从西域而来,到得长安设坛作法,据说能念咒语,不但可以让人马上死掉,还能死人回生,市井百姓都以为是神仙下凡,以至于惊动了贵为皇帝的唐太宗李世民,他是圣明君主,当然不会轻信,决定作一试验。试验品不是小白鼠,而是身经百战的飞骑卫士,只见那僧人念起咒语,参加试验的飞骑卫士如中刀斧,立马倒地身亡,惊得众人一身冷汗,待到那僧人念起咒语,死去的卫士居然又活蹦乱跳了。俗话说,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,西域僧人在皇帝面前表演了这手要人命的绝活儿,自然是声威大振,上至朝廷大臣,下至寻常百姓,都佩服得五体投地,僧人简直成了再世的活菩萨。可是有一个人偏不信邪,这人就是八旬高龄的太史令傅奕。傅奕是河南安阳人,博学多才,不但经史子集,无一不通,就是天文术算也是信手拈来,可谓学究天人。他对旁门左道的东西也很有研究,但压根儿不信,特别是反对佛教,如今听说西域高僧这件事,当然坐不住了。
傅奕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假!第二个反应是扯蛋!人的生死怎么可能由两句咒语决定?他马上晋见唐太宗,表明自己的态度。 “这是妖人的邪术,邪不胜正,如果陛下允许,我愿意亲自试验。”唐太宗一听急了,“爱卿股肱之臣,岂可冒此凶险?”傅奕微微一笑:“陛下无需多虑,倘若僧人之术有效,微臣死去也可复活,有何危险?”唐太宗转念一想,倒也有理,其实他正想看热闹,就同意了。于是有了太极殿前的这场斗法,也难怪百官、太监、宫女、卫士围得里三层、外三层。决战紫禁之巅,这场比试大概不逊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神、剑圣之战。傅奕和西域高僧面面相觑,谁也不说话,空气似乎凝固了,慢慢的,西域高僧闭上了眼睛。
“俺麻尼八迷牛,钵若钵若蜜,吗迷吗迷訇……”一连串古怪的咒语从僧人的口中吐出,咒语攻击开始了,声音虽小,旁人听来却不啻于包租婆的狮子吼。胆小的宫女甚至不敢看了,再看傅奕,羽扇纶巾,气定神闲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僧人呢?口中咒语不停,额头已经见汗,看来这也是个力气活儿。突然之间,“啊!”众人发出一声惊呼,只见僧人仰面裁倒,如同被刀斧所伤一样,而且再也起不来了。可怜的家伙,可没人给他念起死回生的咒语。这一场精彩的比试算是结束了,不过疑问多多。咒人生死,这种事当然很扯,然而僧人敢到当时世界第一大都市长安卖艺,若非有惊人艺业,就是另有背景。街头卖艺,障眼法很多,可在唐太宗和众多的文臣武将面前耍宝,总要有些真本事。以此推理,大概不外乎两种可能:一是作弊,二是特异功能。
作弊最简单,只要买通参与测试的飞骑卫士就能办到,这很像盖里奇的《大侦探福尔摩斯》里,布莱克伍德爵士所玩弄的诡计,他也是死而复生,其实只是买通了执行绞刑的警察,同时又服用了某种假死的药物骗过验尸的华生而已。至于特异功能就比较复杂了。可能是某种心理暗示,也可能是催眠,总之只适用于迷信且容易受到心理攻击的人,傅奕见多识广,压根儿不信这一套,心情又很放松,对他当然不起作用,这也说得通。妖僧的结局倒真是个谜,他咒不死傅奕情有可原,为什么自己反而挂了?史书只说是“遂不复苏”,究竟是死了,晕倒了,还是压力太大崩溃了,抑或是大热天被晒得中暑,没有交待清楚,看来都有可能。
打假反伪,古往今来很多,但像傅奕这样肯豁出命来干的不多。这一天,长安又来了一位印度高僧,史书上说是婆罗门僧,在印度的四大种姓中,婆罗门是最高等级,然而这位高僧既不传教,也不登坛说法,相反他摆了地摊宣称得到佛牙,怎么证明是佛牙呢?因为它很硬,能击碎任何东西。
佛牙这宝贝,据说是释迦牟尼涅磐时遗留下来,也称为佛舍利,有本叫《释氏要览》的书说佛牙如“五色珠般光莹紧固”,想来是强度是比较高的,但是不是到了打不碎的程度,没人作过试验。唐朝中期以后,皇帝逐渐信佛佞佛,佛牙被当成神物供奉,又是建塔,又是建庙,但在初唐时期,佛教还没有那么全民狂热,所以才会出现在地摊上。消息传到傅奕耳中,他又不忿了,这时他已八十有五,正卧病在床,没力量亲自打假了,只好派出儿子。“我听说有种叫金刚钻的东西,产自异邦,最是坚硬,唯独害怕羚羊角,你带羚羊角前去,辩明真伪。”病床上的傅奕交待着,儿子领命而去,旁人听说后,知道又有好戏看了。傅少爷拿着羚羊角来找印度僧人,在佛牙上面轻轻一敲,应手而碎,地摊骗局就此露馅。不过这件事无论怎么看,都比咒人生死还要离奇。
钻石是硬度很高的天然矿物,实际是高密度的碳结晶体,古希腊语写作Adamant,意思就是坚硬不可侵犯的物质。这东西原非中国所固有,傅奕能从佛牙坚硬,猜出可能是金刚钻确实博学,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了。众所周知,羚羊的角既尖且长,锋利坚硬不假,但要说能破金刚钻,闻所未闻。不过史实具在,而且以傅奕的老谋深算,也不能犯这种错误。钻石的摩氏硬度达到10,是自然界中最高的,但它很脆,在特定情况下用力碰撞,就会粉碎。傅奕很可能掌握了这个特性,所以利用既尖且硬的羚羊角来对付钻石,加上某种寸劲儿,一击而碎也有可能。
傅奕能做上太史令这个职务是庾俭的功劳,但庾俭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善意,庾俭的父亲因为喜欢谈论天文术数触怒了隋炀帝被罢官,所以庾俭对这门学问有抵触,而这正是太史令的本职工作,所以他推荐了杂家傅奕。可想而知的,傅奕并不领情,他当上太史令之后,与庾俭更是势同水火,而庾俭知道根源所在,并不忌恨,于是两人都得到了好名声,庾俭是仁厚长者,傅奕是率性直爽。傅奕很有个性,有个叫张道源的大臣提议,省略官样文章,满朝文武没人赞成,只有傅奕一人力挺,不过真正让傅奕集中火力的是佛教。唐朝皇帝最初是崇尚道教的,公元六二○年,唐太祖李渊尊封道家学派的创始人李耳(也就是老子)为始祖,唐太宗李世民下令编纂《大唐氏族志》,宣称“朕之本系,起自柱下,”老子曾经担任周朝的守藏室之史,藏宝柱下,所以也称为柱下史,李氏皇帝与老子攀亲戚,主要是抬高门第,另一个原因是隋末天下大乱,道家学说的休养生息正好适合。道教成了国教,有个叫法琳的和尚不服,硬要跟唐太宗理论一番。
为了说服唐太宗,法琳很下了一番功夫,他暗下思忖,皇帝如果不以陇西李作为祖先,自然也就跟道教扯不上什么关系了。于是他引经据典,极力证明唐朝皇帝的祖先不是陇西李,而是阴山李。法琳说到兴奋之处,唾沫横飞。“陇西李有什么好?李耳的父亲瞎了一只眼,找不到媳妇,跟邻居的老女仆通奸,才生下他。”法琳没注意唐太宗阴沉的脸孔,兀自大放厥词。“大胆!”雷霆之吼响彻金殿,只见唐太宗龙颜大怒。把自己的祖先说得如此不堪,谁能不怒?“听说观世音能起死回生,给你七天时间颂经念佛,然后凌迟处死,看看你的观世音能不能救你!”唐太宗作了决定。法琳一听此言,魂飞魄散,就是念七七四十九天,刀砍在脖子上还是要挂的。不过,他老于世故,眼球一转,就想到了应对之法。七天之后,唐太宗问他有何话说,法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答道:“小僧不念观音,只念陛下,陛下就是观音。”
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,说得唐太宗龙颜大悦,法琳就此逃脱一劫。傅奕跟法琳不同,他的反佛可不是嘴皮子工夫,为了反佛,他是天王老子也不怕。有一次,他跟中书令萧瑀当庭争辩。萧瑀虔诚的佛教徒,大声喊叫“佛是圣人,没有圣人何来礼法,请杀傅奕。”傅奕也不客气,反唇相讥:“按照礼法的规定,为人应当侍奉父母和君主,才算忠孝双全,佛徒离家出走,既是背着父亲,也是对抗皇帝,你主张尊崇佛教,是不是无父无母,我请问该杀的是谁?”萧瑀无话可说,只能双手合十,嘟囔说“地狱正是为你这种人准备的!”直到临死,傅奕仍然告诫儿子,只可学习六经,不可迷信佛法。